愿望

今天，是啟民中學一年一度的運動會。會場上，人聲鼎沸，尤其各隊的啦啦隊都不落人後，互相扯高聲音，為在賽場上的隊友打氣加油。場裡場外，陷入一片龍爭虎鬥中。

一個身影，趁眾人不注意時，不動聲色地躲進角落裡，靜靜感受大家熱情的呼喊聲。

看到贏了比賽的孩子，她也跟著興奮地拍手叫好。有的孩子輸了比賽垂頭喪氣，她就會上前擁抱他們，給他們鼓勵和加油！有人輸了比賽後，還會跑到她懷裡痛哭一場。

“鍾太太，你真有心。每年都看你出現在這裡鼓勵孩子，真讓我們這些做老師的覺得慚愧。”魏雲馨老師趁著空檔，趕快上前跟她打個招呼。

“沒甚麼。這是澤天留給我的責任，就算做一輩子，我也願意。”她的目光望向藍天白雲處，不知在想些甚麼。

“還放不下嗎？”雲馨問得小心翼翼，怕不小心又弄痛鍾太太的傷口。

“我也不懂自己究竟放下了沒有。每次回來這草場，我就好像看見他在賽場上跟同學追逐的樣子。他們賽跑時，臉上都會散發出自信、快樂的光芒。澤天離開 時，就是那樣的表情。我想，他在咽下最後一口氣時，該是他人生中最激動的一刻吧。至少，他沒有遺憾了，對不對？”她突然轉頭問雲馨。

“其實，人離開了就讓他隨風而去，你該向前看，未來才是你該去掌握的。”雲馨面對一位失去孩子的媽媽，實在不懂怎樣安慰才恰當。

鍾太太從褲袋內取出用塑膠袋包住的三角形符。她輕輕撫摸，嘴裡唸唸有詞。

“他一出生，我就求了這道符給他，千叮萬囑要他帶著不離身，就是怕他有個萬一。這道符，是我在他緊握的拳頭中找到的。傻孩子，他大概以為握住它賽跑，就會保佑他平安無事。怎知道，還是出事了。”鐘太太看了又看，才小心翼翼把它收回褲袋裡。

“說起來，也是我們學校的疏忽。既然知道他心臟有孔，會有呼吸困難的危險，就該嚴厲禁止他參與一切激烈運動。沒想到，他自己跟同學較勁起來，這才……。”雲馨說到此處，就無法往下說。

每次，澤天看見同學上體育課時，都會上前詢問雲馨。

“老師，我想知道運動流汗的感覺，你就給我一次機會，我一定不會告訴媽媽，我求求你。”那孩子殷切企求的眼神，總讓人無法拒絕。

“不行就是不行。”可惜，她別無選擇。她看見澤天對運動炙熱的火焰，瞬間熄滅。然後，面無表情地坐回原位，聽著草場上的嘻笑聲，悄悄流淚。

為了彌補他的遺憾，雲馨給他當啦啦隊隊長，讓他能指揮啦啦隊同學如何為自己隊伍加油打氣。一切，都那麼順利。

偏偏，人算不如天算。3年前，剛滿16歲的他，敵不過同學一再地起哄，決定瞞著老師，私底下進行賽跑，證明他也能跑得很快。

比賽一開始，他就先拔頭籌，遠遠將所有人拋在後頭。臉上的得意洋洋，是那麼多年來第一次出現。他心裡還想著，拿到第一名後，就去告訴媽媽，是她太多心，他也能跟其他小孩一樣做運動。

到了終點，他果然如願以償得了第一名，心臟卻在霎間停止，只來得及喊一聲︰“我跑到第一名了。”就昏死過去。

鍾太太趕到醫院時，抱著冷冰冰的屍體，不斷用雙手想搓熱孩子的身體。

“他今早出去還好好的，第一次懂得自己收拾床單哪。他還跟我說，回來要幫我賣糕點，長大要賺多多錢給我。”茫然無措的神情，讓看者心酸。

仿佛，又回到16年前，她抱著微弱的澤天，來不及喜悅，就聽到醫生無情的宣判。剎那間，她的世界驟然風雲變色，不懂該如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。

孩子哭叫時，整張臉突然刷白，那種痛苦的模樣，像藤鞭般，一下下抽痛她的心。當時，她就立誓要養活他，絕對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。

每天晚上臨睡前，她都要看他睡覺時，是否呼吸順暢。深怕一離開自己的眼界，他就會突然消失不見。這個媽媽，不過想確保孩子在她的照顧下，健康成長。怎知道，留不住的，始終會走。

“孩子離開我的時候，我憤怒、悲傷，不明白為何他明知故犯，寧願死都要試。”

“然後，我每天來到這操場尋找答案。看其他孩子快樂奔跑，流汗的樣子時，漸漸明白他當初的堅持。既然這是他最終的心願，只要他喜歡，我就該接受。”她眼神透露出母親的慈愛。

“老師，幫我把這些東西都當作獎品送給同學吧。裡頭都是澤天生前要求我買給他的運動服裝和產品，大部分都沒穿過。”她從車里拿出一個箱子交給雲馨。

“你怎麼不留起來做紀念？”雲馨不明白地問。

“他留給我的，已是一輩子的記憶。這些，反而不重要。該放下，就不要再執著。”她笑得很燦爛。

正當她轉身準備離開時，突然回頭對魏老師說︰“告訴你一個好消息，我懷孕了。我相信，這是澤天送我的禮物，我會好好珍惜。老師，你也別難過了，再見！”